叶子厚厚的一层，黄湛湛的，并未失去绚丽的光彩，也并未散发任何腐化的气息。我突然想到生命，其实应该是死亡，它们在这里被淡化，在落叶上交融汇集，如透明的溪流不停地流淌，如薄而透的轻纱永久漂浮。然后自内心升腾出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气息，刹那间紧紧包裹了自己，就像食人花捕食时那样攥住猎物并使之窒息。然后自己渐渐被同化，竟也成了一片飘零的叶。不够好在这气息并未肃杀，我未曾害怕而惊慌失措。反而安详，像去见一位多久不见的老朋友。这路一直延伸没入远方，实际也不过几十米的样子，只是因为它的过于朦胧的末端被缥缈的丛林遮掩，而且路面又并未留下一丝城市里建路时使用的泥沙的痕迹，全部被落叶占领。至于问我被遮掩的路是直的还是曲折的，那我就不知道了。
其实与其说是路，倒不如说是某条不为人知的野径，因为这根本无半点人为的痕迹，甚至可能都没人走过。大概因为树间的空隙较宽，路面又较平坦，显得像极了平日所走的路。路的周围全是树，是那种高大繁茂却并未将天空遮得密不可透，讲阳光完全屏蔽的树。有时甚至可以仰望湛蓝如宝石的天空，有时甚至可以看到透过树叶间空隙的辉煌的光斑。真是令人兴奋极了。刚才说到周围全是树。对，当你一眼向深入探去，除了树，还是树。就这感觉。于是不由得不想，这应该是一个大森林，很大很大的森林，大到世界的陆地上就只是这森林。我是说，没有城市，没有乡村，没有人的居所，也没有半点人声的喧嚣，只是不时传来欢悦的鸟的倾诉和风的呢喃，以及叶的絮语。好像有流水的轻唤，这声音从远处断断续续地飘来，轻轻流入心田，暖暖地滑过。然后想象出那河是怎么轻缓地流淌，那水是怎么欢快地跳跃。所以我并不急切地寻找那河，却时刻能在远离它的地方真切地感受到它那袭人的气息。恩，我觉得树干有必要说明一下，因为它实在与平日所见的“细腰”天差地别。即使距离遥远，你依然会惊叹于它们的粗壮、巨大。有些甚至要几个人牵起手来才能围绕一圈。如果将树凿空，大概可以建个温馨的小巧精致的家。那树根极其健壮，疯狂杂乱的相互缠绕，而后一起深深地扎入地下，仿佛运送着无限的生命。树因此强壮，不可推倒，像守护这土地的精灵。
树干粗壮的大树，树枝也自然不会细小。于是那树叶啊，发疯似的生长，嫩嫩的，像是蕴藏无限蓬勃的生命。也许你会感到奇怪：树上是如海一样因风而波澜起伏的绿叶，树下是一望无际的满目的沉寂的黄叶。是啊，这的确很奇怪，但我实在不知道这神奇绝妙的反差缘于哪位大师之手？这树下的黄叶正是树上的绿叶衰败后被丢弃的，但却倔强地不肯消殆而顽强地保持其生命的活力和馨香，以至于渐渐地便成了一层厚厚的、松软的、流光溢彩的、生气勃勃的土壤。我宁愿相信是这样。另外，那绿叶并不紧凑，所以你感觉不到压抑和紧张；也并不稀疏，所以不会让心留有大片大片的空白。它是那种在阳光下熙熙攘攘的，映射出极柔和的光，仿佛身处光和影交错的旋律中的绿叶。如同夏日躺在花草间吹来惬意的风，轻轻拂过。于是它们趁机欢呼啊，摇曳啊，发出簌簌的不间断的笑声。这时，光和影开始真正舞蹈了，在叶上，在树梢上，在路面的叶片上，在我瞻仰的面庞上，在我溢满激动之泪的眼波里。顷刻间，意识坍塌在往事中，白驹过隙般的岁月的片段不断地闪现，那静止滞留于记忆的感情如狂澜咆哮而来，像无数的蝴蝶翻飞起舞，像无数的浪花碰撞礁石而溅起的千万水滴，将一切覆盖，席卷。
这突兀的情感终究还是因时间而渐然平静下来，眼前仍是这树林，这路。然而在远处，有一大块完美至极的圆形光斑安静地被置放在那里，像是空前盛大的加冕仪式的聚光灯，却又没有那大红大绿的，夹杂着俗世的荣誉的光，也没有人声鼎沸的壮景和光彩十分的舞台，只有我一个人和这光斑。我肃然静伫，因为这时刻神圣无比，仿佛天使降临迸射希望的光辉。我再也耐不住好奇心，小心翼翼地，蹑手蹑脚地接近它。
从光斑处仰望天空，也许你从未注意天空是如此美好，尤其是在和煦的阳光下，被绿叶的缝隙空出的那一片无暇瑰丽的天空，旷远而深邃，饱含幽情，令人无比心痛和神往。此刻我迫切地想化作一片云，飘入天空的怀里，或者成为那片天空。然而竟想不出这缘由，就像有时候人不由自主地或喜或悲。不过我最终决定继续走这条路。
